洗脑神曲往事终于2019年
发布时间: 2024-05-20 01:17:14 | 作者: 银杏果净澈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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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说,中国近世有“三大文妖”——画裸体模特的画家刘海粟,写《性史》的哲学家张竞生,以及中国现代流行音乐的奠基人黎锦晖。
在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滩,黎锦晖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他创作或改编的歌曲有不少为人熟知,其中一首最近成了“你爱我呀我爱你”的洗脑神曲火爆全网。
这首年代久远的曲子出自19世纪的美国民谣《哦,苏珊娜》(Oh,Susanna)。1932年,黎锦晖首次将其引进国内,改编为歌曲《苏三不要哭》,由女歌手王人美演唱,欢快曲调中隐含着悲剧的内核。
这段熟悉的旋律被填上不同的歌词流传至今,却鲜有人再追忆那个时代的悲欢离合:“你知道今日的江山,有多少凄惶的泪?”
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另类旗手,黎锦晖有一个小目标,就是让“中国人唱中国歌,而且应该能唱最流行最普遍的歌”。
黎锦晖最风光的时候,一支笔可以养活几十口人。他通过编排儿童歌舞剧成名,一首《老虎叫门》(即《小兔子乖乖》初代版本),至今仍是国人最熟悉的儿歌之一。20世纪20年代后期,黎锦晖转而发展流行乐,创办了著名的明月歌舞团,集结在他旗下的有作曲家聂耳、黎锦光,以及演员周璇、王人美、黎莉莉等等。
在黎锦晖创作《毛毛雨》《人面桃花》等代表作的同时,一首经典的美国民谣《噢,苏珊娜》在他的耳畔奏响。
《噢,苏珊娜》诞生于1847年,是美国人斯蒂芬·福斯特谱写的歌曲,有着反讽种族歧视的内涵。
斯蒂芬·福斯特生活在新大陆移民的狂潮中,早年在棉花仓库当过管理员,因此接触到黑人音乐。他将真实的生活中小人物远离家乡,苦苦追求恋人的辛酸写在歌里:
他绝对想不到,这几段简单的旋律将在漫长岁月中跨越文化界限,为无数人传唱。
这首曲调欢快的歌曲,流传在淘金热时期涌向美国西部的冒险者口中,出现在秀兰·邓波儿的电影中,伴随新文化的风飘到了上海滩,之后南下香港,甚至在近年各国的影视、游戏中还有它的身影。
《噢,苏珊娜》只以100美元卖给了音乐出版商,1864年,他的创作者斯蒂芬·福斯特在贫困中去世。福斯特的歌一度成为美国南北战争时黑奴的精神支柱,但他本人并没看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这首甜中带苦的歌曲传到了黎锦晖手中,他没有单纯进行直译,而是将歌中故事搬到了中国,将歌词中的英文名词都替换成了接地气的中国词汇。
五弦琴变成琵琶,南洋群岛代替阿拉巴马,“我爱的人苏珊娜”成了“亲亲小娇娇苏三”,不变的,是故事中底层人民四处漂泊的愁苦。
“苏三”也许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在黎锦晖的想象中,她“从山尖往下冲,嘴里咬住一张大饼,眼睛哭得红且肿”,爱她的男孩不忍心看她哭泣,说你跟我一块走吧,怀抱琵琶一块跑!
这首歌当时有多火?张爱玲在《流言·私语》中回忆道:“在阴暗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
在上世纪的商场中循环播放的《苏三不要哭》,火爆程度大概不逊色于现在的洗脑神曲。
王人美出生于书香门第,是黎锦晖的湖南老乡。她的父亲王正枢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当过数学教师,而黎锦晖的大哥黎锦熙也曾在这所学校任教,担任历史教师,当时他们班上的学生中,就有毛润之。
王人美模糊地记得,当时毛深受老师们器重,他经常与她的几个哥哥由家里的小门出去,沿城墙游览天心阁。他爱坐在城墙上,俯瞰滔滔的湘江,吟诵几首古人的诗词,每到慷慨激昂处,就大步地来回走动。
在家庭的支持下,13岁的王人美选择从艺,来到上海,成为黎锦晖所创办的上海美美女校的学员,毕业后加入明月歌舞团。
后来,王人美在自传中回忆道:“我们进美美女校,不拜师、不立契约,也没有人身束缚。黎先生供我们吃住,教我们歌舞。当时我们也可以参加演出后,每演一场,他都抽出部分收入分给我们。”
王人美与同事们都把明月歌舞团当作自己的家,并在黎锦晖的支持下,从歌舞转向银幕,寻找更好的前途。
这部在历史课本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影片,是中国第一部获得国际奖项的电影,参加了在莫斯科举行的国际电影节,获得荣誉奖。《渔光曲》上映后,在国内连映84天,反响空前,王人美饰演的渔家少女小猫也成为这个凄美故事中最令人难忘的角色。
“九·一八”事变后,日军侵占东北,悲怆的《松花江上》如泣如诉,3000多万同胞沦为亡国奴。1933年,野心勃勃的日军将战火弥漫至长城,中国军人在古老的城墙下拼死抵挡其凶猛攻势,史称“长城抗战”。
《渔光曲》获奖那年,为了支援抗日救亡,由田汉参与编剧的《风云儿女》上映,王人美在影片中出演女主角。这部电影的主题曲,是由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
1931年,来自云南的失业青年聂紫艺报考了明月歌剧社(前身为明月歌舞团)。他出生于一个中医家庭,从小学乐器,后来加入革命队伍,当过几年兵,部队解散后辗转来到上海。
老板黎锦晖了解聂紫艺的简历后,想破格录取他。他问同事王人艺(王人美之兄):“这孩子为人如何?”王人艺说:“初次见面,谈不了。”黎锦晖就说:“他一个人独自闯荡,不容易,音乐水平差点没关系,你来教。”
于是,聂紫艺加入明月歌剧社,王人艺成为他的小提琴老师,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聂紫艺在明月社时与同事相处融洽,由于他的耳朵特别灵敏,大家都亲切地叫他“耳朵先生”,黎锦晖便为他取笔名“聂耳”。
周璇身世悲惨,她从小就被拐卖,后因家境贫困,险些被养父卖去当,逃过一劫后到一家茶馆帮佣,后来经人介绍,来到明月歌剧社。
面试时,黎锦晖让周小红哼了一段江浙小调,发现她的嗓音很特别,通过正规训练后一定会有前途,就将她留下。
关于周璇艺名的由来,有一段故事。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时,明月歌剧社演出爱国歌舞剧《野玫瑰》,周小红在剧中唱了一首歌曲《民族之光》,其中有一句歌词:“与敌人周旋于沙场之上。”
周小红觉得自身名字太俗,要黎锦晖帮忙改名。黎锦晖想到这句歌词,让她改名为“周璇”。璇为美玉之意,这位被称为“金嗓子”的歌女,却将在日后历经坎坷。
同一时期,黎锦晖的七弟,参加过北伐的黎锦光也在大革命失败后死里逃生,转而投身艺术创作,加入明月社,担任作曲人。
除了王人美外,黎锦晖还培养出了女儿黎明晖。她是中国近现代最早登上话剧舞台的女演员之一,进入影坛后因多饰演天真烂漫的少女,被当时的影迷称为“小妹妹”,与阮玲玉、胡蝶齐名,还是中国第一首流行歌曲《毛毛雨》的原唱。
黎锦晖还有一个养女,艺名叫黎莉莉。她的亲生父亲是龙潭三杰之一的钱壮飞,因参加革命后长期从事地下工作,钱壮飞将女儿托付给了黎锦晖。后来,黎莉莉成为上海滩的明星,名声在外,反而因此得到保护。
他不善理财,也不懂管理,培养的明星离开明月社后都红了,自己的明月社却黄了。最惨的一次,明月社下南洋演出,因为没钱回家,黎锦晖被困新加坡长达一年。
黎锦晖兄弟希望,中国的每一个平民百姓都能唱中国的歌,而聂耳等左翼音乐人不仅想创作中国人自己的歌,更提出要为了中国的劳苦大众创作,为工人农民发声,要的是“真刀真枪的硬功夫”。
学者约翰·菲斯克在《理解大众文化》中有过一番论述:“大众文化不是消费,而是文化……一种文化无论怎样工业化,都不能仅仅依据商品的买卖,来进行差强人意的描述。”
1932年,黎锦晖的七弟,黄埔军校毕业的黎锦光与同样当过兵的聂耳,在社内开会时大吵一架,一些女演员都被吓哭了。
同年,聂耳在报上刊登启事,表示“因志趣不合,自愿脱离明月社”。1935年,他在完成《义勇军进行曲》初稿不久后不幸溺亡,年仅23岁。
当时的音乐家大致分成了两支,一支是以黎氏兄弟为代表的流行音乐,另一支是以聂耳、冼星海等人为代表的群众歌曲,本质上都是为中国人写歌。
骂黎锦晖的人不少,特别是科班出身的学院派,说非学院出身的他“只会利用一些民间俗调,配上一些的词句”,歌曲无异于“变相的”。
学院派的贺绿汀甚至批评黎氏:“如果黎锦晖代表中华民族的艺术家,那么,中华民族一定是最堕落的民族了。”
这些人却也受黎锦晖的影响,创作了经久不衰的代表作,且带着典型的黎氏风格。
贺绿汀为黎锦晖的学生周璇写了《四季歌》(电影《马路天使》主题曲),而另一个批判黎锦晖的作曲家刘雪庵创作了《何日君再来》,被黎莉莉主演的抗战电影《孤岛天堂》选为插曲。
随着亲朋挚友渐渐离开,黎锦晖的明月社不复当年的生机勃勃,经济陷入困难。到1933年,近五分之四的社员离团另谋出路。
黎锦晖不仅事业受挫,情场也失意。他的妻子徐来是当时有名的女明星,因长得标致,被国军将领唐生明(唐生智之弟)看上。与此同时,上海滩传来了阮玲玉自杀的噩耗,徐来不由得心生恐惧。
唐生明一方面通过戴笠给黎家发恐吓信、寄子弹,另一方面又托人穿针引线,逼迫徐来与黎锦晖离婚,将美人搂入怀中。这位风流将军后来成为潜伏在汪伪政府的卧底,为抗日传递了不少可靠情报。
1936年,山雨欲来风满楼,惨谈经营多年的黎锦晖黯然离开上海,结束了创作生涯。破产后的黎锦晖信守承诺,当年明月社欠下的债务,他还了近三十年,直到在寒冬中病逝。
他踏出了中国现代流行音乐破天荒的第一步,却几经沉沦,活成了那个在山坡上哭泣的“苏三”。
同年,凶残的日军兵临上海,淞沪会战揭开序幕。各地爱国将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在前线%精锐部队损失殆尽的惨痛代价,打破了日军三个月的狂言,但这场战役仍以失败告终。
1937年11月上海沦陷,至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珍珠港,“孤岛”时期的上海租界,电影、音乐等娱乐业日臻兴盛,租界内纸醉金迷的表象下,却是战争的阴霾,满眼尽是愁云惨淡的残酷现实。
受战争影响,江浙一带大批民众涌入上海租界。1938年初的寒潮中,上海就有过万难民冻饿致死,报刊称:“这个‘孤岛’看上去,恐怕已经变成‘死岛’。”
在孤岛时期,音乐人陈歌辛曾组织实验音乐社传播抗日歌曲,被日本人发现后,关进了有着“七十六号魔窟”之称的极司菲尔路76号,遭受严刑拷打,三个月后保释出狱。之后几年,陈歌辛在上海艰难求生,这也成为其不堪回首的往事。
陈歌辛是聂耳的朋友,也是年少成名的音乐天才。陈歌辛后来回忆说,聂耳每次来他家做客,每次谈兴正浓,时间晚了就睡在陈家。在陈歌辛的印象中, 聂耳“热情天真,甚至有点孩子气,喜欢甜食,两人海阔天空谈得很投机……”
陈歌辛有混血儿的血统,自幼定居上海,歌曲中常洋溢着江南与西洋结合的风情。
他创作的《玫瑰玫瑰我爱你》是中国第一首走向国际的流行歌,面世几年后就有欧美歌星翻唱,登上了1951年美国流行音乐排行榜的榜首,而这首歌的原唱,是与周璇齐名的“银嗓子”姚莉。
动荡年代,明月社分崩离析,黎锦晖之弟黎锦光成为“黎派”歌曲的传人,常年为各电影公司作曲,代表作有《采槟榔》《香格里拉》及《送我一支玫瑰花》等。
黎锦光在沦陷区的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做编辑,也被时代裹挟着,写了一曲备受争议的《夜来香》。
1944年,黎锦光为歌手录音,休息时偶然打开房门,只见夜色茫茫,清凉的南风带着阵阵花香飘过,夜莺在寂静的夜里歌唱,他的灵感涌上心头,挥笔写下名曲《夜来香》。但是,黎锦光将这首歌给了一位极具争议的歌手李香兰。
李香兰原名山口淑子,是出生在中国的日本人,自幼就会说一口北京官话。早年为了治疗肺病,听从医生的建议学习女高音,结果凭借能歌善舞的天赋,练成了一代歌星。正因她的特殊身份,日军曾将李香兰扶持为推行“怀柔”政策的糖衣炮弹。
那时远在重庆的黎锦晖,听说弟弟给日本人写歌,气得破口大骂。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骂自己的七弟。
爱国志士英敛之的女儿英茵,也是从明月社走出的女明星。曹禺写完剧作《日出》后, 英茵凭借出演剧中的交际花陈白露广为人知。
上海沦陷后,英茵与“男友”平祖仁成为在上海的对日情报站人员,秘密参加抗日活动。她多次乔装为,先后诱骗9名日寇及汉奸到埋伏地点,由谍报人员处决。
英茵的明星身份,某一些程度上掩护了自己,但后来还是被日本人察觉。1942年,平祖仁被捕遇害后,英茵为自己选好坟墓,用、安眠药与酒结束自己的生命。英茵服毒自尽三年后,她的特工身份才得以揭秘。
十四年浴血奋战,中华大地上,数千万人死伤,上亿人流离失所。在经过枪林弹雨之后,陈歌辛看到,身处战乱与贫困的老百姓早已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他们还为活下来感到幸运,流着泪互道“恭喜”。
陈歌辛满怀胜利激情,以笔名“庆余”(庆幸自己在抗战中存活),为脱离战争苦难的国家写下一首歌,由姚莉演唱。到如今,这首歌慢慢的变成了耳熟能详的新年歌曲。
《恭喜恭喜》的曲调悲喜交加,最初不只是庆贺新春佳节,也是恭喜抗战结束后每一个活下来的中国人,抚慰那些被战争摧残的心灵。
陈歌辛后来被称为“中国的杜那耶夫斯基”,一生创作歌曲近200首,包括《玫瑰玫瑰我爱你》《恭喜恭喜》《凤凰于飞》《夜上海》等经典名曲。1961年,他因饥饿得病,在皖南山区与世长辞。
多年后,白崇禧之子白先勇念念不忘儿时电台里“家家‘月圆花好’,户户‘凤凰于飞’”的乐坛盛况,那曾是上海滩的一个时代。
当时,一些电台为吸引听众,还会邀请当红歌星来现场点播。姚莉回忆道,周璇最红,唱一首歌就是五块、十块,有些时候还给十五块。
1947年,一首由周璇原唱的《夜上海》,为这段霓虹闪耀、声色流金的岁月画下最后的注脚。
尽管李香兰曾被日军利用,有过一段不光彩的经历,但能讲一口流利汉语的她,战后选择留在中国,投身音乐事业。
南下香港后,她掀起了一股“李香兰热”。后来,李香兰结婚,返回日本,离开舞台转而从政,当选为日本参议院议员。
从政后,李香兰始终致力于中日友好。1981年,李香兰邀请黎锦光赴日,一起修复当年从上海运至日本的一批中国老唱片,这其中应该也有他们合作的巅峰之作《夜来香》。李香兰晚年干的最后一件大事,是发文反对时任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原因是“那会深深伤害中国人的心”。
她被商人朱怀德盯上,被骗交往同居后,怀上了朱的孩子,还被他骗走钱财。之后,PUA高手朱怀德一走了之。1950年,周璇折返内地,在老搭档赵丹的帮助下重回上海,找到朱怀德当面对质,可朱怀德甚至都不愿承认周璇腹中孩子是自己的。
在重重打击下,“金嗓子”周璇最终精神失常,生下孩子后又经历了一段不太幸福的婚姻,1957年病逝于上海。
那首《苏三不要哭》,在港台找到了继续生长的土壤,它在粤剧选段中与传统交融,也在新时代的流行音乐中被赋予了更多的生活气息。
香港歌手许冠杰的《有酒今朝醉》采用了这段熟悉的旋律,歌词讲的却是人生各个阶段的趣闻,满是香港黄金时代狮子山下的市民生活片段:
更多的旧上海流行歌曲,被徐小凤、邓丽君、费玉清、凤飞飞、蔡琴、梅艳芳等一代代歌星翻唱,也在多部影视剧中客串,至今为人熟知,如《何日君再来》《四季歌》《天涯歌女》《夜来香》《凤凰于飞》《恭喜恭喜》等。
老歌永不死,也不曾凋零。上世纪80年代后,当年风靡上海滩的旋律乘着春风,重返故地。
2019年,97岁的“银嗓子”姚莉在香港逝世,悄然带走了一个时代。曾被徐小凤、邓丽君等天后奉为偶像的她,成为“上海滩七大歌后”最后离世的一位。
那时,很多人才想起这位演唱过《玫瑰玫瑰我爱你》《恭喜恭喜》的歌星,以及她们一代人的芳华。
中国现代流行音乐的教父黎锦晖曾留下一个愿望:“只要宇宙不灭,这些种子,从萌芽到荣茂,终有使中国音乐从下层冒起而出头的一天。”
项筱刚:《民国时期流行音乐对1949年后香港、台湾流行音乐的影响》,《音乐研究》2013年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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